五代十国闽王兴茶事，收建安府（现建瓯一带）凤凰山茶商张廷晖茶园为朝廷所有，称为北苑。北宋建立后，承袭旧制并扩建，达数十个官办茶焙。这些官焙所产之茶供给宫廷以为御用，称为“北苑贡茶”。
洗茶、封壶、闻香、品茗，茶香悠悠，沁人心脾……建瓯被誉为千年古茶都，“北苑贡茶”更为帝王杯中佳茗，王谢堂前专有。宋徽宗一句 “北苑贡茶，名冠天下”的评语使得“北苑贡茶”成了传承千年的话题。
然而，历史的风华没有在现在的建瓯茶产业中得到复制和重建，昔日的辉煌躺在历史的一角供后人延续着记忆中的遥想，留下的是厚重千年的茶历史与积淀千年的茶文化。
时隔千年之后的今天，在“小富即安”思想和长期依赖外销而忽略国内市场的双重致命因素之下，建瓯茶曾“名冠天下”的光环已经逝去，只能在安溪铁观音和武夷岩茶的南北夹缝中，寻求一席安身立命之所。2007年的统计数据显示，建瓯现有茶园9.7万亩，以水仙和矮脚乌龙为主，另有小部分梅占、肉桂、毛蟹和奇兰，年产量7500吨，总值近9000万元而安溪现有现茶园面积50万亩，年产茶叶5.2万吨，占全国乌龙茶近一半，产值57亿元。武夷山岩茶面积也已扩大到10多万亩……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人如是，茶亦如是？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深入骨髓的伤痛。
一页历史，满纸茶香。对于如今的建瓯来说，与瞻仰“贡茶”历史和文化同等重要的是去寻求一种新的突破，以茶的历史文化为底蕴，突破思想的禁锢，突破外销的依赖，抓品牌、走内销，让市场重新认识、接受并传承建瓯“贡茶”及其文化。
“成立北苑贡茶开发领导小组，北苑贡茶协会，举办北苑茶文化节。2007年建瓯市政府还专门发布《关于发展茶产业的实施意见》，以闽北水仙和矮脚乌龙为主打，内强茶叶品质，外做茶叶品牌。”建瓯市市长助理、品牌办公室主任杨廷生说，建瓯茶已经开始奋起直追。“建瓯茶叶要达到历史的鼎盛恐怕不行。我们的目标是跟安溪的铁观音，武夷山大红袍平分秋色。”
建瓯已经开始走上一条重振茶业的复兴之路，但这条路对于建瓯来说是坎坷的，他们要打的将是一场艰难的翻身仗。
致命因素
成为北京恭王府的专供茶对于茶商来说可是一件大喜事。“马上要换新包装了，我们的矮脚乌龙将打上‘北京恭王府特供茶’的字样。”建瓯成龙茶厂总经理刘成龙喝了一口茶，满脸喜色地对记者说。
前不久在北京人民大会堂，由海峡两岸茶商名流共同举办的“人文中国·茶香世界”第三届中华名茶评选活动中，建瓯茶叶获金奖四个、银奖六个、铜奖七个、优质奖四个。刘成龙的宝贝——矮脚乌龙，又为他赢得一枚金奖。
在建瓯的茶企业里，不难看到陈列架上大多摆满了各种大小比赛的奖牌。然而，拥有它们的人似乎并不以为然。
了解建瓯茶叶发展史的人才能明白这不以为然，其实不是谦虚或是低调的表现。地处福建北部山区的建瓯，是福建省茶叶的主产区之一，历史上曾是皇家御茶园的所在地。与建瓯“北苑贡茶”在中国古代历史上辉煌灿烂的地位相比，如今的景况，在建瓯茶人的眼里，不是惨淡二字可以形容的。
建瓯茶曾是4个朝代，26位皇帝的钦点“贡茶”，近代闽北乌龙茶中的水仙也曾兴盛一时，屡获殊荣。闽北水仙始于道光年间（1821年），在清光绪年间产销量曾达500吨以上，畅销闽、粤、港、澳、南洋群岛和美国旧金山等地。1915，在美国旧金山举行的巴拿马万国商品博览会上，中国茶叶击败了印度茶叶，在茶叶类比赛中，夺得了4枚大奖章，其中福建有3枚，代表福建出战的即是建瓯的“闽北水仙”。
“计划经济时期，福建省只有两个精致茶厂，一个安溪茶厂，一个是建瓯茶厂。1982年，在长沙举行的全国名茶评比会上，建瓯生产的水仙获得了商业部银质奖章，金质奖是安溪铁观音夺得。全国就此两个奖牌，含金量非常高。”御壶春茶业有限公司董事长严林华，与茶叶打交道近30年的他亲眼见证了建瓯茶产业近20余年由荣到衰的变迁。
严林华认为，导致建瓯茶叶目前在夹缝中艰难生存的最大的因素就是长期依赖外销，以及由此滋生的裹足不前。
16世纪末，随着福州、厦门等各大港口相继开放，福建茶叶就开始了外销的征途，首当其冲的就是建瓯的“砖茶”。1877年俄商从建宁府（今建瓯）运往福州口岸海运出口的砖茶达35050担。
作为福建的茶叶主产区之一的建瓯，也是全国乌龙茶的主要生产基地，建瓯生产的茶叶产品——闽北乌龙茶是福建大宗出口茶的特色产品。而外销一直是建瓯茶叶赖以生存的渠道。时至今日，建瓯茶叶还是70%外销，主要出口到日本。
但日本不需要好的乌龙茶。因为其进口乌龙茶更多的是用于制作乌龙茶饮料，对原料的要求就不是很高。
“外销的主要是三级茶品，二级都很少，一级的一年有一车货就不错了。”建瓯龙兴茶叶有限公司董事长吴翔告诉记者，公司拥有8个生产基地，茶园8000多亩，年产值1300万元左右，以向日本出口水仙茶为主，出口额1100万元。但龙兴茶叶年利润却只有70-80万元，而这样的成绩对建瓯的茶企已经算是比较不错的了。
外销让建瓯茶走出了国门，每年的出口量足以让茶企们不愁吃喝地维持生计，但由此也带来一种致命的恶性循环。
“自统购统销的计划经济时代以来，建瓯生产出来的茶叶不怕没人要，低成本，低效益。由于长期依赖外贸出口，整个加工都很粗糙，机械化采摘，麻布袋装茶，再用拖拉机运茶，茶青被严重破坏。”致力于建瓯茶业品牌发展的杨廷生说，因日本不需要好茶，造成建瓯大多只生产低品质的茶，因此长期不用更新机械设备，陈旧的制作工艺都严重制约了建瓯茶叶的发展。
外销造成了建瓯茶叶加工技术没有进步，产品跟不上市场变化的需要，没有高档茶，品种单一窘困现状。长时间以来，建瓯茶园以水仙品种为主，约占产品总量的90%。水仙在消费者的心目中是每斤十几元的茶，少量的几十元，个别的上百元。与安溪铁观音等名茶一般为每斤几十元，好的可以卖到几百元，几千元相比，相去甚远。
“越依赖外销就越是发展不起来，越发展不起来就越依赖于外销。”杨廷生说，建瓯的茶产业就在这种恶性循环中固守着自己的生存法则。
现任福建省茶叶协会秘书长刘宜渠早在2000年前后，数次到建瓯讲课，当时他就指出建瓯茶叶要发展绝不能依赖外销。
事实上，外销的路也已经开始变得不好走，“如今人民币升值，龙兴的一个货柜与以往相比就差了将近两万块，去年走了55个货柜，差了100万。”吴翔告诉记者。
外贸市场的桎梏显见清晰，用建瓯龙山茶叶有限公司总经理邹水英的话说，“目前建瓯茶是在夹缝中艰难地求生存。”
建瓯茶，是时候，也该在沉默中爆发了。
内外兼修
从2007年起，杨廷生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建瓯市品牌办主任。建瓯成立品牌办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向市场推广包括建瓯“北苑贡茶”在内的建瓯市特色产品和品牌。创建“北苑贡茶”统一品牌，其系列产品包括“矮脚乌龙”、“建瓯水仙”（含“南路水仙”、“炭焙水仙”、“金圃水仙”）以及“南路奇兰”、“百丈肉桂”等。
杨廷生告诉记者，建瓯市政府从未放弃过加大力度扶持茶产业。2007年建瓯市政府专门发布《关于发展茶产业的实施意见》，提出围绕建设“绿色生态茶乡”的功能定位，实施品牌战略，以市场为导向，以生态为优势，以科技为动力，以质量为核心，进一步优化产业结构，加快茶产业龙头企业培育，大力打造“北苑贡茶建瓯水仙”和“矮脚乌龙”品牌。
首当其冲的就是要整体提高建瓯茶的内在品质。
70年代就开始开山种茶的刘成龙，可以算是建瓯茶叶翻身仗战场上的老兵了。将小叶乌龙取名为“矮脚乌龙”，并将其声名远播的就是他。刘成龙认为市场和人们的喜好都要有个培育的过程，重点是要有好的品质，“茶叶工作者自身的品质要摆在第一位，要有这个理念，没有品质绝对打不了市场，即使占了市场也不会持久。”
随着日本对茶叶农残的限制，建瓯也在严格控制农残，每年都在搞培训和推广，扩大茶农的知识水平。接受记者采访时，吴翔告诉记者，“日本的设备能检测出150种茶叶里的农残，建瓯的茶厂对农残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对这方面抓得很严。龙兴茶叶的茶产品要经过四道检测关卡，将基地的批货，进行抽样，送到福州检测，检测有问题，这批货就不要，退还给基地。”吴翔介绍，他们跟福建农大的教授和茶园的农户分别签下协议，药品由农大特别研制，农户只能用指定的农药。
“前两年，日本对中国茶叶抽检，发现有残留物的茶叶很多，但建瓯水仙不包括在内。”杨廷生对建瓯茶叶近年来为复兴所做出的努力不无自豪。
“内强茶叶品质”之外，还要“外铸茶叶品牌”。
据介绍，建瓯市政府正大力推进“十百千万工程”，即到2010年，培育十大内销龙头企业；热销百座城市，在百座城市要经营我们建瓯十大龙头企业的产品；在百座热销城市中，要有千座茶庄；打造万人的营销队伍。
具体目标是，到2010年，建瓯市的茶园面积要由现在的10万亩扩大到15万亩，产量要从现在的7000-8000吨 ，提高到15000吨。出口达到1000万美元。矮脚乌龙争取一个国家地理标志证明商标，建瓯水仙也要拿到两个中国地理标志证明商标和地理商标，两个福建名牌产品和三个省著名商标。
杨廷生说，今年准备在上海、广州举办“北苑贡茶”推介会，还想借助第二届海峡茶博会，好好推广建瓯的茶品牌。
其实，一部分目光敏锐，敢闯敢拼的建瓯茶人也已经将步子坚定的迈出去了。
最早开始以小包装打内销市场的是刘成龙。1999年评上茶王之后，他的成龙茶叶有限公司就开始做小包装茶。在人们还对小包装相当陌生的时代，刘成龙就清醒的认识到，“做内销就要高档的茶叶，只有好茶才会有回头客。高档的茶叶加上精致的包装才能打出去，否则很困难。”
与刘成龙闯天下的方式一样，邹水英刚开始做内销市场的时候，也是积极参加各种评比和展销。在展销期间，把包装好的茶叶，分发给经过摊位前的每个人，就这样慢慢将自己的品牌传播开。目前龙山茶叶已在北京、济南、汕头、西安等7个大中城市建立了茶叶销售窗口。这是建瓯茶叶企业主动走出山门，打响品牌的一个缩影。
虽然建瓯茶叶目前还未形成可以与“安溪铁观音”、“武夷岩茶”相比的品牌，但建瓯茶叶企业“靠优质闯市场，靠品牌创效益”的观念日益增强，建瓯茶人的最大优点就是坚信建瓯有好茶、自己能生产好茶。这些有着坚定的信念、创品牌的意识，以及对品质的执着追求的领跑者近几年逐步在全国各地铺开网络，推广市场。
如今建瓯茶中“建溪牌”、“节节清牌”、“龙兴牌”和“明芝牌”等一批茶叶新品牌脱颖而出，其中：“建溪牌”茶叶被福建省人民政府授予名牌产品称号。近年来，这些新创立的茶叶品牌大胆实践，积极参与市场竞争，赢得众誉，产品多次参加全省性、全国性和国际性的茶赛活动，频频获奖和摘金夺冠。
一批批茶叶新品牌的开发和创立，充实了建瓯茶产业的内涵，扩大了社会影响力，提高了建瓯茶产品驾驭市场能力，也使得建瓯市茶产业迎来新一轮的发展变得可期。
艰难战役
然而，建瓯”北苑贡茶“的这场翻身仗并不好打。其中有来自建瓯市政府层面的，也有企业方面的原因。
建瓯独特的地形地貌和气候条件，无环境污染，不仅是茶叶生长的天堂，其物产丰富叹为观止，享有“绿色金库”“笋都竹乡”之称。拥有木竹、茶果、畜禽三大农业主导产业和粮食、蔬菜、食用菌、锥栗等十三个重点农产品。
建瓯的笋竹产业，芦柑产业，锥栗产业等等，都是建瓯市政府想要大力发展和扶持的。2007年，建瓯动工建设一项总投资将达到50亿元的“中国笋竹城”项目，这对于年财政收入不过4亿元的建瓯来说，足以要倾全市之力。
政府的财力、精力有限，“蛋糕就这么大，这个切一点那个切一点，哪块都做不大。”杨廷生认为，正因为建瓯的物产太丰富，使得政府无法凝聚全力扶持任何一个优势产业。“安溪没有这么丰富的物产，所以他们能投入所有的力量打造茶产业。安溪政府是一个拳头握紧，我们是五个指头分散。什么都想抓，结果什么都没抓好。”从杨廷生的话里不难听出深深的无奈。
杨廷生告诉记者，建瓯市政府虽然政策的层面上明确提出要大力推广“北苑贡茶”系列品牌，但财政上却得不到同等的支持。“我们一般的推介会都不敢去，连布展的钱都没有！规格高的，实在要去的，我们得去鼓动企业出钱参与。”
而刘成龙则强调政府的重要性：“单靠企业，很多事情都很难办到。我自己也是勉强走过来，深刻体会到困难重重。”“政府搭台，企业唱戏，部门伴奏，再加上台下捧场的人，大家都喝建瓯茶，才能上演一场好戏。”
而开始做内销的建瓯茶企也已经感受到了拓展国内市场的艰辛。
严林华向记者总结出建瓯茶叶做内销的几大困难，一是量小。长期出口发货是整车整柜，但做内销基本都是1-2箱、1-2斤的卖；二是资金回笼慢。特别是单位购买茶叶作为礼品，很多都是签单购买；三是容易形成三角债。内销面对的都是茶店，茶商，有些甚至只是自家小规模的经营，而外销主要是面向一些信誉度比较好的大企业；四是竞争激烈。国内茶叶市场还不够规范，茶叶的标准目前对包装，特别是顶级茶的小包装没有标准，只是凭消费者的接受，和商家的良心。还有就是标准太低、标准不全，造成无序竞争，影响品牌的树立、品质的稳定和销售的扩大。
内销市场拓展的难度，也让像龙兴茶叶有限公司这样出口效益尚可的企业仍然坚持做外销。龙兴去年引进了先进的设备，实行一条龙服务，不要人工拣茶，一台机器要88万，四年外销就可以收回投入。虽然外销成本和风险都在加大，但吴翔说他并不打算做内销，因为“我们福州的茶店一个月还赚不了5000元钱。”
“做出口生意比较容易，而且稳当，虽然售价低但是成本也低，有大客户在手，根本不愁没钱赚。做内销要创品牌、打开市场，不仅艰苦得多，而且要承担经济上的风险。”和吴翔一样，这是多数建瓯茶企的思维定式。
而支撑这种思维的是长期以来建瓯人“小富即安”的保守观念。“建瓯人特别留恋家园，不愿意离开。出去几天就想回来。”杨廷生半开玩笑的话反映出建瓯人的这一大特点。“小富即安”是也此次记者建瓯行中听到频率颇高的词。“在建瓯物产丰饶建瓯人从不需要往其他地方找寻生活的出路，脚下的大地就是他们最好的栖身之所。这就是为什么安溪人涌入某个城市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泡茶喝的场面永远不会在建瓯人身上重演的原因。”
铁观音是安溪人千军万马打出来的。“成都人以前也不喝铁观音，但是安溪人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泡茶给当地人品尝，硬是打开了一片市场。但即使是近邻的安溪铁观音和武夷大红袍遍布全国，名利双收，也很难燃起建瓯茶企业做国内市场的欲望。”杨廷生的另一种无奈又溢于言表，一种思想的突破要比其他任何事都来的困难得多，但不管建瓯“北苑贡茶”复兴之路如何艰难，有一点杨廷生很清楚，“安溪铁观音、闽北水仙、武夷大红袍，现在是两头热中间冷，如果我们再不去拼搏，不去冲刺，就会被铁观音，大红袍替代。”
(时报记者 林佳 见习记者 曾宇星)
